客人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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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芥】立春 (万字,一发完)

*妖怪paro

*现代,樱桃被改成了樱树

*OOC,HE


那年是闰年,正值二月立春。

“在那棵樱树上攀爬的藤花,叫什么名字?”

坐在庭院前喝茶的人突然问向自己对面的女人。

“怎么突然附庸风雅起来了。”尾崎红叶闻言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这才三天就已经长了半棵树了,”太宰自顾自地说道,“大约不出三年,就会夺取这棵樱树的滋养独活,我家有在家里孩子出生时种樱树的习惯,这棵刚好是在我出生那年种的,在它死之前想知道下凶手的名字也不足为怪吧。”

“在那之前?”红叶顿了一下,“所以汝不打算替这棵樱树除掉藤花吗?”

太宰笑着摇了摇头。

红叶于是说道,“虽然看起来枝叶盘错,但是只不过是株藤花而已,从下面把连着根的地方剪断,很快就会枯死。”

太宰还是摇了摇头。

红叶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你那个自杀来自杀去的老毛病又犯了,连棵樱树都不放过,看来我方才真是说错,汝真是不知风雅的家伙。”

太宰笑了笑,“您真是高抬我了,”转而又追问下去,“不过那棵藤花到底是什么名字?红叶姐见多识广肯定知道,就不要和我卖关子了。”

“这一问可真是把我问住了,”红叶掩口笑道,“那株藤花我当真不认识,只知它恐怕不是此世之物,应是在彼世的东西,既然如此,与其问我,不如问问你身侧的孩子吧。”

闻言,一直跪坐在太宰身后阴影中的少年抬起头来,露出些许期待的神色来。

然而太宰只是推了推手中的茶杯,吩咐道。

“芥川君,茶冷了。”

那虽然不是他最后一次看见他的太宰先生,但却是太宰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立春


转年春分的时候,新芽初长,彼时师出同门的尾崎红叶已经鲜少来宅中喝茶,只有红叶的弟子,中原中也偶尔上门来撒酒疯踢馆,清闲了快一年的太宰终于在老宅里接待了一位客人,从乡下修行归来的僧侣国木田,在福泽先生的授意下前来拜访。

然而国木田和太宰是完全合不来的一类人,开门见山地就说。

“我听说你以前是森鸥外那里的门生,我看不惯他那里的做法,和鄙人的理想相去甚远,如果你也和他们一样,恕我不能和你成为搭档,你还是早点去福泽先生那里请辞吧。”

正恭恭敬敬地坐下在榻榻米上给两人端茶的芥川抬手就把朝着国木田的那杯打翻在地,不算烫但也不算冷的新茶落在茶盘里,一副关门送客的样子。

把国木田吓了一跳,一脸奇怪地看向身侧一身黑,仆从模样的少年,却见他一脸斯斯文文又病怏怏的令人骂不下口,推了推眼镜转向对面的太宰治要发火,却看见他将来的搭档就像根本没看见这一幕一样自顾自地拿起自己那杯茶来。

“哎呀,这可真是失敬。”太宰笑道,“忘记今天有客人结果不小心只准备了一杯茶水,看来我实在是独居太久,说到这我突然想起来了!初春水满,这可正好是出去找人相约跳河的好时候,不知道今年在湖边看初花的淑女之中,会不会有愿意与我共赴死的女性呢。”

说完抬头喝了一口茶水,留国木田一个人抖着手指欲盖弥彰一般尴尬地推了推眼镜,哆哆嗦嗦地把话说下去,却一下就没了之前的气势。

自始至终黑衣的少年一直坐在二人身侧,搞得话也说不好的国木田最后胡乱地吃了些茶点转身就要告辞。

喝完了芥川端上来的茶以后又开始喝芥川端上来的樱酒的太宰治此时已经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地趴伏在地上唱小曲,看他要走,笑得整张脸扭成一朵狐狸。

“那就这么和福泽先生说定了,未来的国木田搭档君。”

国木田只觉得恍惚看见他背后摇了九条尾巴出来。

而芥川驾轻就熟地把他送到门口,还为他在玄关整了摆正了鞋。

穿上鞋后如释重负,国木田这才握紧了自己的法杖,转而问道,“所以你到底是何方神圣,看样子不是此世的人,作为地缚灵未免太强了,要说是天狗一类又没有那么重的戾气,但要说是妖兽,又杀气太重。”

“在下是太宰治先生过去的式神。”少年轻理所当然地回答了他,光着脚跪坐玄关前木质的台阶上,抬起头来看他。

“可他看不见你。”

芥川点点头,“去年这个时候就已经看不见了。”

“即使如此,”国木田说道,“你还是要留在他身边做他的式神吗?”

“这就怕是你的误会了,”芥川抬起头来,“在下是奉森先生之命来取叛徒性命的,如您所见现在的太宰先生看不到彼世的存在,更察觉不到跟随他多年的我,在下只要想,无论何时都能轻易取其首级。”

话音未落禅杖已经朝着他扫了过去,却被芥川围绕在周身的黑色影子挡了下来。

“既然如此,”国木田紧盯着他问道,“里面那个,怎么如今还生龙活虎地活着?”

“时候还没到而已。”黑色的少年闭了闭眼,不远处的屋中院里,传来不修边幅的歌声来,仿佛是这么一会功夫就已经喝的烂醉。

“樱花啊,樱花啊。”太宰唱道。

 

天生就灵力强大的孩子,可以和鬼怪神灵打交道,如同在城里的道路上散步一样出入彼岸世界,可是其中很多却会在成年的过程中逐渐失去这样的能力,再也无法看见那些没有形体的生灵,成为平平凡凡芸芸众生之中的一员。

曾经阴阳术师教导学徒最重要的一环就是不要丧失了这份得天独厚的能力,然而彼世的生灵没有形体,很容易被人忘却,自己选择遗忘也好,被尘世沾染双目也罢,哪怕是从小在庙里研习的僧侣,往往也有些会在成年之前失去灵视。

而太宰治失去灵视的年龄比常人都要晚一些,好不容易给他过了十八岁生日觉得可以松了口气森鸥外,在太宰十八岁零六个月的初春被一顿噩耗砸醒,在自家门前得知了自己最得意的门生失去了灵视的消息,气的三天都没出门。

“好在灵力健在,在驱魔方面也知识颇丰,”福泽先生在社员面前介绍到,“太宰君完全可以胜任我们的侦探社的工作。”

“就是这样,请多关照!”太宰本人也这样说道。

侦探社的诸位面面相觑,终于,一直坐在桌子上吃糖果的江户川乱步放下了手里的甜甜圈盒子。

“所以说——”江户川说话带着特有的孩子气,“跟在你旁边的那个黑色的到底是什么啊?”

“我旁边?分明只有福泽先生而已啊,”太宰治的笑容僵了几分,“拜托乱步君不要这样吓唬我啊,该不会是今早自杀时遇到的水鬼吧,国木田君救我!”

“谁要救你啊,被水鬼抓去不是正好吗。”国木田马上反驳道。

“在下是芥川,”站在太宰身旁的少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是太宰先生的式神。”

“我问的是你是什么,”乱步有些不高兴地说道,“不是问你是谁啦。”

芥川闭上了嘴。

“看颜色有点像鸦天狗。”一直站在一旁的女医与谢野突然评价道。

“不是单纯的地缚灵吗。”谷崎润一郎惊讶了一下。“怨气很重的样子,到底是怎么进到结界里来的...”

“同意哥哥说的。”直美附议道。

贤治凑上去闻了两下,“有花的味道,是小精灵吗。”

“欸欸,这到底算什么啊,”被莫名其妙围着评论了一番还闻了闻的太宰治笑不出来了,“新入社成员的入社仪式?拜托大家不要再吓我了。”

“单看眼睛的话,”福泽先生沉默了一下,“猫又?”

“福泽先生见异思迁!始乱终弃!渣男!说好了只养我的!”乱步不讲理地大喊大叫道。

“住手啊真的很可怕啊我身边真的谁也没有啊!”太宰也跟着他一块拔高声调喊了起来。

“太宰先生不必害怕,”在旁边的芥川说道,“在下会誓死保护太宰先生的。”

然而这句话却无法被当事人听到,侦探社里回响起江户川乱步和太宰两人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几个月以后,太宰治在侦探社的工作已经顺利步入正轨,虽然本人依然每天都雷打不动地进行着各种各样的自杀尝试并以此为借口翘班,然而工作总是能适时地完成,杂务文案整理也总是井井有条,每次落水上吊自杀失败也总是有人联系侦探社来收拾烂摊子,甚至桌上总是适时地出现刚泡好的新茶以及配套的茶点。

“工作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就已经做完了,太有能力也是罪恶呀,”对此刚被从海水里捞起来的太宰治本人抱着热茶披着毯子评价道,“在没留神的时候万事都已经井井有条了的时候该做什么?当然是自杀呀!不过这次也失败了,真是可惜啊可惜。”

对此亲自把太宰从捕鱼的渔船上领回来的的国木田气的几乎要把眼镜从鼻梁上推到云端去,气不打一处来地看向跪坐在太宰旁边一尺远拿着吹风机给太宰吹头发的芥川。

“你不能这么惯着他下去了,再这样下去要是没有你他一天都活不过去。”

“哦呀国木田君又开始自言自语了。”太宰治说道。

芥川用吹风机吹起他褐色的头发,海水像是泪滴一样一滴一滴地落在地板上,空荡的和式庭前只有吹风机发出沉闷的声音。

“这你就放心,在下永远不会离开太宰先生的。”

国木田干脆转身告辞,太宰挥手道别,一脸笑容的表情在国木田身后像是卸面具一样飞速地冷了下来,傍晚时的夕阳很快把余晖洒满了院子,茶水里漂浮的茶梗也落了下去,突然间裹着厚重毯子的太宰像是放弃了全部力气一样疲惫地垮了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我分明一直是一个人,”他抬头看向爬满了藤萝的樱树,“但每当这样坐在这里喝茶的时候,却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人。”

芥川关掉了吹风机,庭院里安静了下来,远处只有乌鸦的鸣声。

太宰治在这样的寂静中疲惫而毫无防备地闭上了眼睛,世界突然小得好像只有他们两个。

于是他拿起了梳子,轻轻挽上太宰的发梢。

 

福泽和森鸥外原本是师出同门,年轻时也曾比肩,上了年纪以后却恨不得砍彼此的脖子,上面的杀气腾腾,下面的自然也不会是互相串门的友好关系,除了中原中也,出身于以夜叉鬼为式神的红叶门下,中原中也是人与鬼族的孩子,强大的灵力因为特殊的血统而不可动摇,不会有普通人那样突然丧失灵力看不见妖鬼了之类的困扰,自然也就少了很多束缚,因此闹起来也越发无法无天,而对于中原中也来说,无论太宰去哪里他都要去闹几次,每次闹起来都天翻地覆,恨不得掀翻半个日本。

“我家这房子一定是有座敷童子坐镇,”刚制服了又来家里例行发酒疯的中也,太宰苦笑着说,“不然怎么这么多年了,都还没让你夷为平地了。”

躺在地上被太宰丢的各种咒符缠了满身浑身冒烟这才酒醒的中原中也不甘心地哼了一声,斜眼看了一眼不远处躲在太宰身后的芥川,说道。

“可不是嘛。”

用罗生门拼命撑着房梁的芥川终于松了一口气一般地倒在地上。

“不过既然来了,”中也说道,“就给我好好拿出酒来招待客人啊。”

太宰马上皱起眉来,“我这里可没有招待蛞蝓的酒。”

闻言芥川想站起来去拿酒,然而恐怕是累得太厉害,站了几次都跌倒在地上,最后只好和瘫倒在院子里的中原中也面面相觑,互表惭愧,二人背后是天上的满月与院里的夜樱,而之间只隔着一个讳莫如深的太宰。

然后突然,太宰说道。

“中也君,你知不知道院子里那株樱树上的藤花叫什么名字。”

中也愣了好一会,突然就挣脱束缚坐了起来,呆然地盯着自己曾经的搭档和一生的死对头,看了他好一会,像是想从那张一天到晚讳莫如深的狐狸脸上看出什么来,破绽,谎言,私情,他一样也没找到,那张他最讨厌的脸还是那样用他最讨厌的表情看着他,于是中也说道。

“既然是开在你的院子里的,就是你的东西,你想他叫什么,就叫什么呗。”

太宰在夜色里迎着月光抬起头来看向那棵在他出生时种下的樱树,因为藤花的枝叶被淹没在藤叶之间的晚樱,然后说道。

“分明是这样细弱的根茎却长出这样乌黑的藤萝来,连叶脉也泛着黑,若不是根和樱树盘根错节长在一起,简直要让人怀疑是不是从地狱里长出来的。”

“如同吞噬万物的黑龙一样,这么快就将要吃尽了樱树的力气,既然如此,不如就叫龙之介。”

话音未落,芥川已经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就朝太宰走过去,走了一半就站不住跌倒在地,那样子活像一条快要冻死的猫,在冬天的雪地里出现了幻觉。

“太宰先生。”他急切地说道。

快要抓到的那枚衣角却因为那个人突然起身而扑了空,太宰治在中也和芥川的双重注视下径直朝着那棵樱树走去,然后抬手摘了藤花的一片叶子,心形叶子的大小刚好够遮住一只眼睛,他抬手将叶子展平,夹进正在看的书页里,已经被翻得有些泛黄的那本《完全自杀手册》,因为一片叶子而散发出一丝草木的香气。

“请多关照,龙之芥君。”他对着藤花说。

“太宰先生,龙之介在这里。”芥川说道。

“太宰,”中也说道,“你也不要太过火了。”

然而太宰说罢就转身头也不回地朝着屋内走去,绕过了颓然地坐在他身后的芥川。

“如果太宰先生,也能像中也先生这样,永远也不会丧失灵力...”芥川喃喃地说。

“人永远睁不开自己亲手遮住的眼,”中原中也无奈地说道,“再大的声音也叫不醒装睡的人。”

芥川拿了太宰留下的杯子,喝光了他杯中剩下的酒。

 

第三个春分的时候,侦探社迎来了新的成员,被虎神附身的少年中岛敦。

“少年我很中意你!”太宰说道,“做我的式神怎么样?”

“欸?!”白虎少年吓了一跳,连说话都结巴了起来,“可,可我是人类啊,虽然很微妙....但还是人类啊。”

一直笑眯眯的太宰做出惊讶的样子,“欸,原来是人类吗,怪不得我看得见你呢。”

“太宰先生看不到妖怪吗?”中岛有些惊讶地说道,“我以为侦探社的大家都看得到呢。”

“过去看得到哦,其实直到前几年还看得到呢,”太宰回答道,“但是有一天,突然就再也看不见了。”

“那一天发生了什么吗?”中岛敦问道。

“我最好的朋友死了。”太宰笑道。

中岛敦一愣,突然就被太宰一咒符贴在了脑门上,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太宰拿咒符捆了个结实。

“破绽百出啊白虎少年,这样一来你就是我的式神了!”

“住手哇!”中岛敦惨叫道,“我真的是人类啊!我还不想死!”

“放心吧,我不会吃你的。”太宰哼着小曲拖着他就走。

“不是说你!”白虎少年一边手足并用地试图从罗生门的嘴里爬出来,一边绝望地咆哮。

从此以后,中岛敦就开始了被太宰治当苦役使唤,以及被芥川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停追杀的日子,托二人的福,很快就成长为了能独当一面的武神。

夏日祭的时候,有了小小贮金的贫穷虎少年用存下的钱买了夏日祭的浴衣,应邀与尾崎红叶新弟子的泉镜花一起去花火大会,在鸟居下相约碰面的二人,看了一眼彼此浴衣的装束,一下子都红了脸,一直跟在镜花身后的夜叉白雪露出女儿被恶人诓骗时的母亲般的神色。

“做式神的阴阳师是什么感觉。”敦脱口而问。

镜花歪着头想了想,“就是好像有了一个甩不掉的跟班,”随即又反问道,“做阴阳师的式神又是什么感觉?”

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远远地看向在金鱼池前拼命用纸网捞金鱼的太宰治,以及跟在他身后一脸无奈等他放弃的芥川。

“大概就是,等了很久很久,终于有了和这个世界的交集的感觉吧。”

镜花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太宰的脚下破掉的纸渔网几乎有一座小山那么高了。

“镜花过去住在森鸥外那里,该不会知道那个人到底是什么吧。”

镜花抬起头来,也不问他说的那个人是指谁,只答道,“是龙神。”

中岛敦愣住了,低头看向身旁的少女。

“是龙神,”镜花的声音,在嘈杂吵闹的集市之中显得安静又突兀,“那个人,是喜欢上阴阳师的,黑色的龙神。”

远处的芥川对这里的谈话一无所知,然而在太宰又将崭新的两万日元交给金鱼摊主之后,无奈地偷着用罗生门撑住了他的纸网,金鱼池前很快就响起了众人的鼓掌和笑声,摊主擦了擦汗,为这位锲而不舍的客人恭恭敬敬地用袋子装起了金鱼,那是一匹在充满了红鲤的水池中不多见的小黑鲤,打一开始太宰就盯着这一条可怜的家伙不撒手。

黑色的金鱼一无所知地在突然变得狭小的水域里游来游去,睁着泡泡状的大眼睛和提着袋子的太宰对视。

“还是条小鲤鱼呢,”太宰笑道,“如果我养一千年,会不会变成黑龙呢?”

然后他一路走到了经常跳河自杀的那条河边,将袋子打开,小小的黑鲤犹豫了一下,头也不回地朝着河水游去。

“然而不过是个凡人的我可活不了一千年。”太宰笑道。“所以,千年后再见吧。”

“太宰先生,”一直跟在他身后的芥川突然说道,“即使如此在下也不会离开你。”

“龙果然还是要自由的才行啊。”太宰叹道。“毕竟和我们这些凡人不一样是可以在天上飞也可以在水里游的,漂亮的生物。”

“真羡慕啊。”他说道。

“即使如此,”芥川高声地,用谁也听不见的声音重复道,“即使如此在下也绝不会离开的!不会再让你。”

一个人孤独地活下去。

然而他的太宰先生什么也没有说,看了一眼喝水,突然毫无征兆地朝着河里跳了下去。

不远处站在桥上的中岛敦闻声跟着一下扎进了水里,被留在桥上的镜花朝着人群跑去,人群里传来国木田焦躁的声音,荞麦面摊位前,谷崎兄妹拉着与谢野女医朝着这边小步跑过来。

然后芥川突然就明白了过来,太宰治已经不是一个人了,他已经不再孤独了。

孤独的是自己,一个人的是自己。

盛夏的夜晚仿佛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冰水。

 

因为伤口未愈又跑了夏天滋生细菌的河水,虽然急救及时,却一口气得了伤口感染和患上了肺炎,与谢野女医草草给他开了点治疗用的伤药和消炎,就嘱咐芥川把他领回去。

“吃点苦头,”女医说道,“好长点记性。”

然后又给了芥川太宰祭典上在寺庙的老铺那里买的和式点心让他回去吃,红豆馅的莓大幅和水色的葛饼,如同幼童手掌大小的红叶烧,兔馒头有着小小的耳朵和红眼睛。

“那家伙一个趁人不注意就买了这么多,怎么也不像一人份吃得完的东西,跳河之前还知道先放在一边,也不知道是打算留给谁去的。”

芥川道谢后送走了女医,烧了清理伤口用的水,从点心盒里挑了糖渍的无花果干含在嘴里。

披着羽织穿着绔的太宰如同从时代剧里走出来的美青年,没系起的半边上衣露出衣服下的绷带,穿着木屐站在庭院里。

“这么快就入秋了啊。”他说道。

芥川放下嘴里的糖渍,应和了一声。

“是啊。”

“来年这棵樱树大概不会开花了。”太宰治抬起头来。“最初以为撑不过三年呢,结果三年了,还开得这么旺。”

“那毕竟是太宰先生的樱树,”芥川说道。“生命力很顽强,输不给一株藤萝的。”

“就算是我出生时一起栽种的,也不必什么都像我啊。”太宰笑道。

芥川跟着笑了笑,将无花果的糖干再次放回嘴里,双手拧干了沾了热水的毛巾,将女医留下的药粉洒进水里。

秋天的风有些冷,却使人说不出得轻松。

“可是为什么这株藤花这么久还不肯开花呢。”太宰抬头望着几乎爬满了樱树干的乌藤喃喃自语,“我一直很期待,你的花是什么样子啊,龙之介君。”

“还是说你就是这么残忍的孩子,在我的樱树死去之前,无论如何也不肯告知我你尽情绽放的样子。”

芥川将毛巾重新丢进热水里,沾染了药液的毛巾从纯白变成了灰黑色。

“我一直都在这里啊,太宰先生。”他说道。

就这样,他们一并度过了最后一个秋天,垂垂老矣的樱树没有像往年那样结出果实,或许是知道自己命数降至,也无意再去留下后代,不愿多做徒劳的挣扎,只安安静静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寒冬。

终于在那年冬天的第一场雪的时候,太宰披着外衣和芥川准备的毯子站在庭院里,手里端着最喜欢的热茶,樱树已经了无生气,然后他突然说道。

“趁着河水还没有结冰的时候,该再去执行今年最后的一次跳河自杀了,我有种预感,这一次我一定能成功的。”

在他身后与他并肩坐在庭院前的芥川端着另一杯热茶,咽下最后一块冰镇过的葛饼,穿上木屐跟了出去。

而在这一回在太宰治从桥上跳下去的时候,他也跟着跳了下去。

 

“很久很久以前,在某个地方,有一个孤独的少年,住在一个四处都是奇形怪状的野兽的林子里。

孤独的少年很聪明,无论人们委托他去捕捉什么样的野兽他都能做到,因此,他的身边聚集了很多想要利用他的头脑想要买收他的人,委托络绎不绝,少年的院子里也因此装满了捕捉的野兽们,它们有的哀求有的哭诉,想要回去自己的家,却一个一个被送去了少年不知道的地方。

浮世就是如此,弱肉强食,少年想,或许只有彼岸的世界才有自己找寻的安宁吧,于是有一天,孤独的少年从桥上跳进了河里,但很不凑巧的,他被一条孤独的龙救了起来。

那是少年第一次见到龙,龙的美丽与威严令他心醉,于是他决定把龙抓回自己的院子里去,于是他用自己的孤独做诱饵,引诱孤独的龙悲哀地围着他打转,为他的孤独而流泪,发誓陪伴他,最后自己钻进了少年准备的笼子里。

然而被关进笼子的黑龙却渐渐失去了他本来的样子,变成了少年不认识的模样,少年很失望,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于是把龙丢到了一边。”

说到这里,森鸥外喝了一口桌上的橘子汽水,换来少女人偶艾丽丝的反对。

“林太郎,继续讲,不讲完不许喝。”

被自己制作的最疼爱的人偶终日百般刁难的人偶师森鸥外无奈地叹了口气。

“然后,太宰君就这么一路扭曲地长成了一个别扭的大人,当然其中故意利用他的我也有很大的责任,总之那时候作为闻所未闻将龙神当作式神据为己有的极恶阴阳师,太宰君可以说是我做放心不过的左膀右臂,如今右臂没有了只剩下左膀,当然,中也君也是很能干啦,就是脑筋上稍微欠了一点,这句话艾丽丝可千万不能告诉中也君本人哦?”

被“爱女”瞪了一眼以后人偶师终于回归正题娓娓道来。

“然后有一天,太宰君最喜欢的友人,织田作君因为我的决策缘故,死在了战场上,他对来迟了一步的太宰君说道,如果你想要摆脱寂寞,就做个好人吧,而我没想到的是,那个平时精明的让我一直怀疑自己养大的是条狐狸的孩子居然听进去了,他回家就放走了所有式神和捕获的妖鬼,从此也再也没有再封印过一个妖怪。”

“那那条龙呢?”少女人偶问道。

“唯独那条龙却不肯走,虽然鳞片都掉光了,尾巴也生了恶疮,浑身惨不忍睹,”森鸥外苦笑道,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棘手得不行的事一般揉了揉眉心,“但是他还是相信,孤独的少年太孤独了,他不能离开他的身侧,看着这样的芥川君,太宰君也说不下赶他走的狠话。”

“再后来呢?”

“再后来?太宰君跑到我门前来,五体投地地跪着连求带骗带威胁,让我拉着全横滨配合他,让他装作失去了灵视,再也看不见芥川君的样子。”

我能怎么办我也很困扰啊,失去了太宰君这样我从换尿布开始培养的得意门生简直像是砍掉我一条腿那样割爱啊,可是他拿艾丽丝的三百页写真集来和我作为交换不答应就要烧掉底片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啊?艾丽丝的美丽就是罪恶啊。

毕竟自古以来,但凡不属于这个人世的,无底无尽永不凋零的美,从来都是罪恶源泉。

从那柄散发着咸腥的泉眼里涌出来的,来自彼世的众生们哭不尽的眼泪,哪怕被告知不可以去看,人还是会忍不住走过去,低头品尝那无上的甘美。

 

那天晚上太宰做了一个梦。

梦见时隔六年他再度在水底见到了那条黑龙,芥川的样子和他初见时一样干净又漂亮,再也没了被俗世污秽的折磨,黑色的鳞片在水下闪闪发光,黑色的双眼如同蚌壳中的黑珍珠,那双漂亮的如同千年的藤花一般的黑色龙角划过他的手指,将他顶起来,托起来,一路迎着湍流的如同在笑一般的河水,朝着光所在的方向而去。

曾几何时还是个少年的他在接触到空气的那一刻死死攥住了那双骨质的角,哪怕双手被划破流了满手的血也不肯放开,如同溺水的人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在满涨的河水一般无尽的孤独所铸成的海洋之中死死抓住了它,仿佛知道这就是命运的指引。

然而这次他松开了手,像是要对芥川传达什么一般地松开了手,他在水中睁开了双眼看向那双漆黑的眼睛,在湍流的,逐渐变得稀薄的水中亲吻了他的额头,然后随着水流越漂越远。

然后他醒过来,看见的是自家老宅古旧而灰暗的天井,他听见院中的藤花在风中摇摆叶子的声音,有人在慢慢地梳理他的头发,那双手和他的头发一样潮湿,他想抬起头来,想看得更清晰,然而那个少言寡语的,冷冰冰的少年,抬手捻起了什么东西,放在了他的眼睛上,于是他的视线变得漆黑,只有一层若有若无的月光从边境偷跑进来,或许是因为那个太美妙的梦让他还想多做一会,也或许是梳理着自己头发的手指太过温和,他很快又沉沉地睡了下去。

第二天当他醒来的时候正是朝阳初升,屋顶上有燕子的鸣声,远处早起的乌鸦在好斗地互相威吓,他在这样一个美好的不真实的早晨独自一人醒来,睁开眼睛,眨眨眼。

两片墨绿的,刚好能盖住眼睛大小的藤叶落在了他的耳边。

他坐起来说道。“早上好啊,今天也是自杀的好日子。”

声音回荡在空旷的老宅里,一夜之间,墨色的藤萝爬满了整个院子,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一样讳莫如深地覆盖着地面。

 

最先说出口的是在追求理想的路上跑偏发展成了天然呆的国木田。

“说起来芥川呢?”

“嗯?”太宰抬起头来,“什么芥川?”

国木田这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急忙推了推眼镜,“就是那个老跟着你的,黑色的...”

“黑色的...楼下的野猫。”中岛敦适时地救场道。

“对没错,”国木田附和道,“特别喜欢吃和果子的那个。”

太宰狐疑地看着二人一会,终于露出一个懒得追究的笑容,在办公桌前伸了个懒腰,然后随便拿了几份文件站起来径直朝着门走去。

“这么走到哪里都被大家爱着真是困扰啊。”他打开门说道,“今天的工作也要按时完成才好。”

他离开以后的一直坐在桌上吃零食的乱步喝了口镜花准备的茶。

“啊,逃走了吗?看来是装看不见终于装够了啊。”

“欸?”国木田和中岛敦一并愣了一下。“是装的?”

“因为,那个人一直都有在跟我普通地说话啊,来的第一天就有和我打招呼啊,这不是看得见也听得见吗,”乱步用看路边的害虫一般的神情看向二人,“江户川乱步大人我,可是货真价实的座敷童子啊。”

在一侦探社的惨叫声中,座敷童子乱步开始吃今天的第十只香草甜甜圈。

 

芥川走了以后院子里名为龙之介的藤花却越长越盛,自打一夜长满了院子,现在又开始攀爬房檐,直至深冬都还郁郁葱葱,到了腊月已经爬到了房顶上,也不见落叶,于是太宰干脆除了院子里的杂草和灌木又填平了水池,将所有的空间都献给那株藤萝,年末时,敦跟着国木田来太宰的宅中取古籍经文,国木田在书房里翻箱倒柜,敦在院子里站着等着当搬运工苦力,而太宰却在玄关站着。

“敦君,”他笑道,“小心不要踩到我的藤花。”

中岛敦四下看了一下,只看到了一棵被孤零零的樱树,无言地坐落在空荡荡的院子里。

“太宰先生又在说笑了。”白虎少年笑道。

转眼就到了新年,大雪封路,唯独半人半鬼的中原中也不怕冷,除夕喝了酒后半夜又跑到太宰家砸场子,非要太宰拿出酒来,然而喝了两杯就不喝了。

“你家的酒越来越难喝了。”

“怎么会,”太宰妆模作样地拿起一升瓶的大吟酿来左右看了两圈,“和去年的今天倒给中也喝的是同一瓶啊。”

中也懒得理他抬杠,“大概是你家的守护神终于走了,别说酒了,茶都难喝了不少。”

太宰笑了笑,“也对。”

中也闻言酒就醒了,沉默着看了太宰半响,终于释然地松了口气。

“闹了这么多年,可算是结束了,那家伙也真是的,走了也不知道跟前辈们说一声。”

“大概是在哪条河里悠闲地游着,或者哪片云朵上逍遥地飞着,”太宰说,“亦或是找到了哪间中意的神社,现在或许在听初祉的祈福和除夕的钟声。”

中也慢慢地喝光了杯里的酒。

“那可不一定,”中也笑道,“说不定就在附近转悠,时不时还来看看呢,他那么舍不得你。”

太宰喝了杯酒,没说话。

中也顿了顿。“话说回来,红叶姐让我问你一句,你庭院里的藤花长得怎么样了?”

“龙之介君吗?”太宰说道,“他长得可好了,大概今年就要开花了。”

“你应该早就察觉了,我也不愿多说一句,”中也说道,“那株藤花除了你谁也看不见,不过是你的心魔,还非要攀爬在和你同根的那株樱树上,怕是吸食你的什么长出来的魔物,等到真开花了,还真不知道你能不能活过去。”

围炉的热气令人昏昏欲睡,老宅所特有的凉意却又让人睡不着,他趴在桌上歪头看向通向院子的纸门,密密麻麻的藤枝已经爬满了门框,在月色下投影出有些骇人的阴影来。

“我知道,”太宰说道,“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给它取名叫龙之介?”

中也愣了一下,轻声说了一声,也对,随即放下了喝空的酒杯,说道。

“每当你抬头看向那株藤花时,芥川总也跟着抬头看了过去。”

 

立春的时候藤花和樱树一并打苞了,细小而柔弱的花苞布满了乌藤叶间,太宰高兴得一天解决了三个案子,把国木田吓得中午就拉着与谢野去居酒屋喝得后半天都躺在休息室里哼唧,镜花替师傅红叶端了立春节分的驱鬼福豆来问候,师徒都是夜叉鬼主却来送福豆不免有点讽刺,然而中岛敦倒是很高兴,听说是镜花手制的之后更是吃得不亦乐乎,还拿着去给乱步当今天份的点心果子,把身为座敷童子的江户川乱步吓得差点没从窗户里跳出去。

“敦最近很闲。”镜花说道。

“算是吧,因为太宰先生最近心情好像特别好,”中岛敦说道。“做事也超级有效率。”

“是有什么好事情发生吗。”镜花问道。

“谁知道呢,”敦说,“不过老实说有点吓人,大概是因为芥川?现在的太宰先生,就好像芥川还在,只是我们都看不见一样。”

“而且最近的太宰先生,闻起来有好像花一样的香气。”

镜花闻言突然一惊,手里的福豆掉在地上摔了满地,中岛敦还来不及反应,只见她已经头也不回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却也没追上太宰。

在立春后太宰请了三天的假专心打理院子里越长越多的藤花,得知太宰请了病假的中岛敦傍晚时第一个带着慰问的点心前来拜访,却几乎被满屋子的乌藤吓了回去。

“这就是太宰先生的藤花吗?”他指着满屋子的盘根错节说道。“前几天来的时候还什么都没有呢。”

太宰妆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长势太旺也是个难题,兴许我有做园丁的才能呢。”

“可是这好像不是这个世界的生灵啊。”白虎附身的少年马上察觉到了真相,太宰于是无奈地解释了一下藤花的正体,听罢后中岛敦有一会没说话,然后突然开口问道。

“所以,这株藤花,是吸食太宰先生的孤独长大的吗?”

一口气被问的太直接了,这是中岛敦的缺点也是有点,太宰有些无奈地点点通u。

“那太宰先生,和我们在一起时,其实一直心中很孤独的吗?”

太宰急忙摇摇头。“怎么会呢,你呢?和我在一起难道孤独吗?”

“虽然太宰先生很烦人,”中岛敦笑道,“但是每天都很有意思,一点也不无聊,过去虽然很寂寞,现在已经不会再这样想了。”

然后顿了一下又说道,“但是芥川好像一直很孤独啊,哪怕在最喜欢的太宰先生身边的时候,也一直很孤独,每当他看着太宰先生,就仿佛太宰先生就是自己的孤独本身,就好像,太宰先生看着这株藤花时的表情。”

“是吗,”太宰装出若有所思的样子,“我一直故意偏过头去,所以一直都没有看见呢。”

中岛敦一愣,随即想明白了,虽然一直在身边,但是一直装作看不见的太宰先生,肯定其实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见过芥川的样子了。

然后他看着墨色的花苞和盘龙一样的乌藤仿佛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

“所以这株藤花才这么像芥川吗。”

一直忙于修剪满屋子藤花不亦乐乎的太宰回过头来,“嗯?”

中岛敦急忙捂住了嘴,支吾了两声,说道,“不,只是,我突然想到的。”

“太宰先生其实很喜欢芥川吧,喜欢到,芥川仿佛也是自己孤独的化身一样。孤独一旦被两个人共有,按理说就应该减半才对,但是你们两个却没有这样,仿佛谁先从孤独里逃走谁就输了一样,结果,谁也没有逃出去,这样未免也太遗憾了,下次再见面的时候一定要好好说清楚才行。”

没想到居然被后辈说教了的太宰有些不满地撇了撇嘴,“可是花马上就要开了呀,花开了,我肯定就会死,到了那个世界肯定也见不到,太晚了,我的自杀计划这回一定会成功的,想到要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孤独而死的人,还有些心潮澎湃呢。”

“怎么会,”中岛敦笑道,“太宰先生的自杀计划这次也一定会超级,超级彻底地失败的。”

太宰黑了脸,然而敦却自顾自地笑着说了下去。

“因为太宰先生的孤独是两个人的孤独啊,所以在太宰先生孤独死之前,芥川肯定会赶来救你的。”

“又或许,”说罢他看向满屋的藤花笑道,“从来也不曾离开过也说不定。”

 

那晚太宰睡在了藤丛里,梦见藤花开了满屋子,第二天,满屋的藤花苞真的终于开了花,凄凄然一屋子的乌藤,墨绿色的叶子从门口寄到窗口,盘根错节里生出雏菊大小的花来,花也是墨色的,圆圆的花盘紧凑在一起,一副戒备十足的样子,像极了谁的眼睛,过于浓郁令人有些飘飘然的花香随着新春的微风飘向院子里,熏得街坊邻居差点报了警,森鸥外亲自带了一帮弟子来院门前边哈哈大笑边把院墙贴满了封符,还让人挨家挨户警告街坊邻居里面的人自己出来前千万别靠近。

坐在院墙里听着外面这出闹剧的太宰有些不明所以地盘腿花丛围绕的院前,自己过去最喜欢边欺负芥川边喝茶的位置思考着自己这回也没死成的原因,无数墨色的小花在四下周围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心形状墨绿色的叶一片片朝着他张开不算大却柔软的手,乌藤如同罗生门一样在他周围罗列成奇怪的结。

他和它们对视着,心里无厘头地想着,龙之介果然是龙之介。

到这时候他才突然抬起头来,发现那株樱树也一并开了满树的花,淡粉色艳丽又脆弱的花密密麻麻地排在枝丫上,在墨色的藤花之上满开绽放的样子如此梦幻,仿佛立于三途川只岸一般,仿佛不是此世之物一般得美得令人窒息,为什么他之前就没有注意到呢?

想到这里他仿佛突然就想明白了什么似的从厨房拿了,剪刀朝着院里樱树的根茎,同时也是藤萝根茎的地方走去,一根一条地用剪刀剪开枝丫,用双手撕开藤萝的包围,角质的藤枝的断口流出血红色的枝叶,沁了满手,令他想起十六岁那年的春天,在湍流的河水里,他因为死死抓住那对墨色的龙角而满是鲜血的手。

一个小时后,被藏在樱树下藤萝里的东西终于露出了本来的样子,一身黑衣的少年安然地睡在那里,静静地发出平静的呼吸声,皮肤因为许久没有见光而比平日显得更加苍白了些,浑身散发着樱花的香气,仿佛和樱树浑然一体一般,睡在樱树的根茎之间,而樱树也仿佛不想让他离开一样,和藤花一起用根茎环绕,包围着他。因突如其来的日光刺激芥川这才终于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迷蒙地看着眼前居高临下拿着剪刀满手红色树汁的太宰先生。

“你一直都在这里吗。”太宰问道。

芥川龙之介没太睡醒一般,也不问太宰先生怎么突然又看得见自己了,只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

看到他点头太宰终于全身脱力了一样一下子坐到了地上,低下头伏在他许久不见的人身上,然后在龙之介的耳边,万般无奈,万般无奈地长舒了一口气。

“芥川君,果然就是我孤独的化身。”

还以为自己只是在做梦的芥川歪了歪头表示不解,然而太宰却摇了摇头表示不必在意,然后说道。

“好久不见,快点起来吧龙之介君。我们还有一屋子的孤独要慢慢清理。”

二人的背后,盛放的藤花与樱花交相呼应,争相朝着远处伸展着身体,用盛放等候着凋谢的轮回。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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